3月4日，驚蟄前一日，一只受重傷的小雪豹在三江源國家公園被生態(tài)管護員發(fā)現(xiàn)。當時，這只僅6個月大、體重不足10千克的小雪豹奄奄一息、性命垂危。經(jīng)過緊急救援，它被送到了青海野生動物救護繁育中心（西寧植物園、西寧野生動物園）接受治療，并被取名為“凌小蟄”。

本報對“凌小蟄”的救治故事進行報道后，這只小雪豹的命運牽動了無數(shù)網(wǎng)友的心，報道視頻播放量突破2000萬次。截至目前，抖音平臺話題#凌小蟄#播放已達2.4億次，成為野生動物救護領(lǐng)域現(xiàn)象級的傳播案例。

如今，經(jīng)過100天的精心救治，“凌小蟄”能吃能睡能跑能跳，體重也增長至20多千克，已然獲得新生。

“凌小蟄”在喝水 青海野生動物救護繁育中心供圖

如果生態(tài)管護員阿著扎巴多杰3月4日沒有巡護那片區(qū)域，可能我們就見不到“凌小蟄”了。

如果歐項旦巴和更尕陳林沒有連夜驅(qū)車1000多公里前往西寧，可能我們也見不到“凌小蟄”了。

如果青海野生動物救護繁育中心沒有相對成熟的雪豹救治體系，可能我們也見不到“凌小蟄”了。

但是幸運的是，幸好沒“如果”。關(guān)于“凌小蟄”的救治，一切都剛剛好。

救助

歐項旦巴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凌小蟄”時的樣子。“凌小蟄”四肢僵硬地側(cè)躺在地上，頭直直地后仰，眼睛還能動，但特別沒精神。“感覺快休克了，全身冰涼冰涼。”歐項旦巴說。

歐項旦巴是三江源國家公園管理局治多管理處的工作人員，接到生態(tài)保護站站長肖虹打來的電話時，他正在食堂吃午飯。在電話里，肖虹告知了“生態(tài)管護員在巡護時發(fā)現(xiàn)受傷雪豹”的消息。歐項旦巴和同事更尕陳林、安文讓旦迅速協(xié)調(diào)用車，準備葡萄糖、牛肉、火腿腸、毛毯等物資，前往發(fā)現(xiàn)“凌小蟄”的地方。

“凌小蟄”的發(fā)現(xiàn)地點位于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治多縣索加鄉(xiāng)。2025年3月4日，生態(tài)管護員阿著扎巴多杰如往常一樣開展巡護工作，偶然看見地上一團毛茸茸的身影，這只受傷的小雪豹就這樣被人發(fā)現(xiàn)了。

索加鄉(xiāng)是離治多縣城最遠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歐項旦巴下午1點多出發(fā)，抵達索加鄉(xiāng)已是17時，阿著扎巴多杰正在鄉(xiāng)政府等著他們。他們一同前往發(fā)現(xiàn)“凌小蟄”的地點，“開車到半山腰，然后徒步走了一兩公里左右”。就這樣，歐項旦巴第一次見到了“凌小蟄”。

像只小貓。這是歐項旦巴對“凌小蟄”的描述，在他的印象中，雪豹很大很大，但是“凌小蟄”很小，小小的一只躺在地上。歐項旦巴的同事更尕陳林和安文讓旦用毛毯小心翼翼地將“凌小蟄”輕輕兜起，轉(zhuǎn)移到他們開來的越野車后備廂。

盡管來之前為“凌小蟄”準備了一些牛肉和火腿腸，歐項旦巴還是沒有喂給它。“怕不能吃。”但基于此前參加野生動物救護培訓學到的一些經(jīng)驗，歐項旦巴還是給“凌小蟄”喂了一些牛奶，這也是“凌小蟄”這些天來的第一次進食。

返程依舊是3個多小時的車程，21時30分，“凌小蟄”抵達治多縣城。

到治多縣不久，治多管理處工作人員索南東周立即向三江源國家公園管理局匯報救治情況，馬軍就是在這個時候獲悉“凌小蟄”的消息的。接到治多管理處的電話后，他第一時間向三江源國家公園管理局副局長孫立軍進行了匯報，同時聯(lián)系了中國科學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教授連新明，并通過連新明順利聯(lián)系上了青海野生動物救護繁育中心，生命線就此通過一個又一個的電話串聯(lián)。

“看到‘凌小蟄’的視頻時，發(fā)現(xiàn)它的傷病特別重，基本處于一種瀕死的狀態(tài)。”青海野生動物救護繁育中心主任何順福說。基于“凌小蟄”當時的身體狀況和兩地間的距離，何順福建議連夜將“凌小蟄”送往西寧。孫立軍表示，“三江源國家公園管理局會全力以赴，盡快將‘凌小蟄’轉(zhuǎn)運，并在人員、物資上不遺余力保障”。

于是，經(jīng)過三江源國家公園管理局、三江源國家公園管理局治多管理處、青海野生動物救護繁育中心三方共同商議，當天23時20分，歐項旦巴和更尕陳林重新踏上這場生命守護之旅。

3月5日凌晨，這輛載著小雪豹的越野車開到巴顏喀拉山附近時，空中飄起了雪花，像是送別，也是祝福。“我們到巴顏喀拉山的附近開始下雪，一直到了西寧還在下。”歐項旦巴說。

在這趟1000多公里的行程中，歐項旦巴和更尕陳林交替著開車，并在交換間隙下車觀察“凌小蟄”的狀態(tài)，給它喂食牛奶和葡萄糖。“至少下車觀察了5次。”在歐項旦巴和更尕陳林第二次下車觀察時，時間大概是凌晨3時，“凌小蟄”的狀態(tài)已大有不同。“它的脖子感覺是搖動起來了，一直‘嗷嗷嗷’地叫。”這叫聲也讓歐項旦巴和更尕陳林看到了一些希望，“就怕它挺不過去”。

接下來的行程中，在歐項旦巴看來，“凌小蟄”的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好，“反正就是越來越精神”。

從治多出發(fā)15個小時后，3月5日14時40分，“凌小蟄”抵達青海野生動物救護繁育中心。“松了一口大氣，不是一般的大氣。”歐項旦巴說。

治療

3月4日晚上獲悉“凌小蟄”的消息不久，何順福就開始著手安排“凌小蟄”的治療。

“第一時間給獸醫(yī)院的工作人員發(fā)了消息，讓他們第二天早上早點到單位準備。”何順福說，“一個是提前把設備打開，包括恒溫氧艙和傳染病檢測、拍片的設備。再一個，‘凌小蟄’體質(zhì)比較弱，容易感染，所以要對獸醫(yī)院做一個全面的消殺。同時，準備一些急救的藥品和補充能量的藥物。”

第二天下午，“凌小蟄”到達后，何順福先打開后備廂觀察了一下“凌小蟄”的狀況。他覺得“凌小蟄”精神狀態(tài)還可以，雖然四肢僵硬動不了，但眼睛還是有一些微弱的反應。

“凌小蟄”是被趙海龍從后備廂抱到檢查室的，“特別輕，輕得有點可怕，體溫也低。”趙海龍說。趙海龍是青海野生動物救護繁育中心獸醫(yī)院的獸醫(yī)師，有豐富的雪豹救治經(jīng)驗，青海野生動物救護繁育中心此前救治的許多雪豹，都是他主要負責治療和照顧。

“凌小蟄”被送到了恒溫氧艙，這是野生動物的重癥加強護理設備，可以幫它維持體溫和提供氧氣供給。經(jīng)過一系列的檢查，“凌小蟄”有低溫、脫水、骨折、表皮脫落、炎癥、腹瀉、肝功能異常等一系列問題。由此推斷，“凌小蟄”可能因遭遇高空墜跌，導致頸、胸椎和后肢軟組織損傷而喪失行動能力，進而發(fā)生長期饑餓、感染。

檢查過后，趙海龍給“凌小蟄”掛上了輸液瓶，給它輸入了一些治療性和營養(yǎng)性的藥物，同時向何順福提議：“我們要不弄點肉給它嘗嘗，看它吃不吃。如果吃的話，那今天晚上挺過去的概率就很大。”于是，他們給“凌小蟄”準備了180克兔肉，這也是“凌小蟄”這些天來吃的第一口肉食。“它雖然四肢動不了，但是把肉放到嘴邊的時候，主動進食的意識還挺好。”何順福說。

前3天是“凌小蟄”救治最關(guān)鍵的階段。“如果能挺過前3天，救治的成功率就比較大了。”何順福說。趙海龍和同事楊文斌、虎文蓉、劉雪松持續(xù)給“凌小蟄”輸液，同時交替觀察它的狀態(tài)，觀察體溫是不是恢復正常，脫水的情況有沒有好轉(zhuǎn)。

第3天過后，何順福他們發(fā)現(xiàn)，“凌小蟄”在恒溫氧艙中已經(jīng)不適應了。“它慢慢恢復到了正常體溫，在恒溫氧艙里就稍微有點熱，也嫌那里面空間局促”。于是，他們將“凌小蟄”轉(zhuǎn)移到另一個大的治療籠。

第4至7天，同樣是“凌小蟄”救治的關(guān)鍵期。當時，“凌小蟄”的四肢仍處于一種非常僵硬的狀態(tài)。“如果能挺過一周，它身體能動起來的可能性會大一點。”而經(jīng)過一周的治療后，何順福他們發(fā)現(xiàn)，“凌小蟄”進食量大了，炎癥控制住了，脫水情況明顯改善。也是在這期間，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動物醫(yī)學院在讀博士高宇航來到西寧，參與到“凌小蟄”的現(xiàn)場救治中。

“它的這個過程還是比較平穩(wěn)的，沒有出現(xiàn)突然又不行了要搶救的情況，每天都在好轉(zhuǎn)。”何順福說。就這樣，“凌小蟄”順利度過了前7天的搶救期。

關(guān)注

3月13日19時，中國綠色時報抖音號發(fā)布了“凌小蟄”救治過程的視頻“心軟的神比死神先到”，不過15個小時，就有1000萬人知道了“凌小蟄”的故事。在“凌小蟄”與人類相遇的第10天，同時也是接受治療的第9天，“凌小蟄”成了一個“小網(wǎng)紅”。

于是，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數(shù)千萬網(wǎng)友陪“凌小蟄”一起，度過它新生的一個又一個關(guān)鍵時間節(jié)點：3月14日，“凌小蟄”第一次自主爬出巢箱，恢復爬行能力；3月31日，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動物醫(yī)學院副院長金藝鵬從北京來到西寧，為“凌小蟄”檢查身體狀況，“我們可以正式宣布它站起來了，但站不太穩(wěn)”；4月12日凌晨，“凌小蟄”自主跳了一米多高，恢復了基本的跳躍能力……在每一條新消息的評論中，都有許多網(wǎng)友給予“凌小蟄”鼓勵與祝福。

為什么“凌小蟄”會受到那么多人關(guān)注？齊新章認為，既往對雪豹持續(xù)不斷的宣傳在網(wǎng)絡上形成了一定的影響力，整個社會對于野生動物的關(guān)注度也在逐步提升，而且它很小、失去了媽媽、自己又非常頑強地活下來，這些特質(zhì)引起了很多人共鳴，讓大家愿意傾注更多的情感。

齊新章是青海野生動物救護繁育中心的高級畜牧師，同時也是西寧植物園科普宣教與對外交流部負責人，在網(wǎng)上，他和網(wǎng)友們分享西寧野生動物園救治動物的故事，網(wǎng)友親切地稱呼他為“圓掌”。在這次“凌小蟄”的救治過程中，齊新章特意在自己的賬號開設了“‘凌小蟄’救護問答”專欄，解答網(wǎng)友們的疑惑。比如：雪豹的呼嚕聲代表什么？“凌小蟄”在救護之前遭遇了什么？如何解讀“凌小蟄”的CT結(jié)果？雪豹能看到紅外攝像頭晚上發(fā)出來的光嗎？

“唯有了解才會關(guān)心，唯有關(guān)心才會行動，唯有行動才有希望。”這是齊新章一直以來堅守的工作理念，在齊新章看來，提升一個物種的知名度和影響力，對于保護這個物種而言是至關(guān)重要的。

趙海龍也希望，大家對“凌小蟄”的關(guān)注能讓更多人參與到動物救護之中，不管是雪豹還是其他動物，都能夠有更多人參與進來。

現(xiàn)在

那么，在“凌小蟄”被救治的第100天之際，它的身體狀況如何？

“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跟剛開始來的時候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趙海龍說，“我們在它的康復室里布置了一米高的臺子，它一下就能跳上去，這需要全身肌肉、神經(jīng)的支配才能夠做到。”

在“凌小蟄”的康復室里，趙海龍他們安裝了4個攝像頭，其中兩個位置稍低的攝像頭如今已然變成了“凌小蟄”的“玩伴”。也有網(wǎng)友戲稱，“凌小蟄”的日常就是“吃飯、睡覺、打攝像頭”。趙海龍說，這也需要全身的協(xié)調(diào)。

在“凌小蟄”康復的這段時間，趙海龍依舊會常常抱“凌小蟄”，抱它按摩、稱體重、做檢查、打疫苗……趙海龍明顯地感覺到，現(xiàn)在“凌小蟄”抱著的感覺已經(jīng)和最初輕飄飄的感覺不一樣了。

“圓潤了。”趙海龍感慨道。

何順福回憶了一下“凌小蟄”的救治過程：從發(fā)現(xiàn)、緊急搶救、康復訓練、短暫地站立行走，到現(xiàn)在能夠長時間站立行走跳躍，“目前來說，一直在向好的趨勢發(fā)展”。

從最初奄奄一息到如今能跑能跳，可以說，“凌小蟄”的救治取得了階段性勝利。

“凌小蟄”為什么能救治成功？

在何順福看來，這是多重因素綜合而成的結(jié)果。公眾野生動物保護意識增強，青海全力打造雪豹之都帶來的關(guān)注效應，生態(tài)管護員在野外巡護中盡職盡責，各州縣林草主管部門尤其三江源國家公園管理局高度重視受傷雪豹救護，以及青海野生動物救護繁育中心多年在雪豹救護方面積累的經(jīng)驗……“正是這么多綜合因素共同作用，才成為‘凌小蟄’救治成功的關(guān)鍵。”何順福說。

媽媽

其實“凌小蟄”能救治成功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媽媽。

齊新章介紹，根據(jù)“凌小蟄”頸椎的傷勢和位置，可以推斷“凌小蟄”受傷的原因為高空墜落，然而，發(fā)現(xiàn)“凌小蟄”的地方附近并沒有特別陡峭、特別高的山壁，也就是說，“凌小蟄”并不是在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墜落，它是行走了一段時間才到了那處被發(fā)現(xiàn)的地點。根據(jù)“凌小蟄”骨折的地方已經(jīng)出現(xiàn)骨痂的檢查結(jié)果，可以推斷，“凌小蟄”受傷至少有半個月時間，甚至可能在20天以上，而根據(jù)“凌小蟄”腸道里殘留的糞便，亦可以推斷“凌小蟄”在5天之內(nèi)有進食。

“受傷那么長時間如果沒有媽媽的照顧，肯定是活不下來的。”齊新章說，“所以我們判斷它從高處跌落之后，應該還具備行動能力，能勉強跟著媽媽。媽媽也沒放棄它，在這段時間它的媽媽會提供一些食物，但是量肯定不大。”

所以，是媽媽的堅持，“心軟的神”才比“死神”先到了。

那“凌小蟄”會想媽媽嗎？

齊新章認為不會。“我們之前人工育幼的時候，把小雪豹從媽媽身邊帶開，幾天以后就不會再鬧了。”

“當然也有說法認為，它可能不叫不鬧，但是心里還是想的。”齊新章說，“但這是既不能證實、也不能證偽的事情。”

齊新章依舊傾向于不會。“當時間足夠長，它可能認為徹底失去了媽媽，就會把所有的精力放到如何活下來，不會去做無意義的想念。”

但依舊存在這樣一種可能：媽媽變成了記憶碎片，藏在了“凌小蟄”記憶最深處。只不過在某個對月凝視的瞬間，這片記憶又重新融在了月影中。

未來

“凌小蟄”還會回到三江源嗎？或者說，“凌小蟄”還能回到野外嗎？

“基本不能。”齊新章坦言，“凌小蟄”被救護的時候大概只有半歲，剛剛開始跟媽媽探索這個世界，還沒有參與到捕獵過程中，所以“凌小蟄”完全沒有從媽媽那里學到野外的生存技能。并且長時間的治療和護理讓它形成了和人類關(guān)系的錯誤認知，這對于它重回野外而言也是一個非常大的阻礙。“這兩條決定了它沒有辦法重新回歸野外。”齊新章說。

更何況，“凌小蟄”目前依舊處于恢復期。

何順福介紹，盡管目前“凌小蟄”的狀態(tài)持續(xù)向好，但是它的頸椎神經(jīng)損傷需要多長時間恢復還不好確定。何順福也考慮過，要不要給“凌小蟄”做手術(shù)，但考慮到手術(shù)治療的方式需要術(shù)后靜養(yǎng)至少4個月，而“凌小蟄”顯然做不到，還是讓它自己恢復較好。

至于恢復期需要多久，何順福他們也不能確定。一是因為“凌小蟄”在發(fā)育的關(guān)鍵階段，經(jīng)歷了這么多天的營養(yǎng)不良和這么重的傷病；二是如果在野外，“凌小蟄”需要跟著媽媽捕獵和奔跑，但在康復期它沒有那么大的活動量。

“所以，對它能否完全恢復到一只健康雪豹的正常狀態(tài)，沒辦法肯定回答。”何順福說。

“至少它現(xiàn)在站立、行走和跳躍的基本能力都已經(jīng)有了，但是能不能達到一個正常雪豹的標準，不太好說。”齊新章說，“我們只能說是盡力讓它恢復，去接近或者是達到。”（李圣薇）